第533章 宿命_西京梦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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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宿命

  “预言?”闻言,凌萧心下一凛,又抬起眼来望着沈相夷。

  沈相夷眼中的厉色已经去了七成,剩下的更多的是好奇:“这个预言你是在哪儿听来的?”

  “幽洞里,”凌萧道,“青阮献祭之后,沈氏一位先祖的魂灵上了他的身,借他的口说出了这番话。”

  “哦?”沈相夷似是有些意外,“我的后辈竟然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

  “你......不知道?”凌萧道。

  沈相夷讳莫如深地看着他,显然不欲答言。凌萧甚至从他的神色中读出了“僭越”二字,心中不禁又是一凛,连忙低下了头。

  “江亡姜,元人王......”沈相夷轻声道,“这句预言已经应验了。”

  应验?凌萧一时不解,但细想了想,心头忽然猛地震了一下。

  “江亡姜,元人王......”原来之前是他想错了字意,才会觉得这句话毫无逻辑。实际上此江非彼姜,此元非彼猿。所谓“江亡姜”,指的是江国灭亡了姜国。而“元人”,说的自然就是江国如今的皇室,元氏。

  那后一句“七甲覆,南北合”,指的难道是

  “七甲覆......”沈相夷也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七甲,七个甲子,四百二十年......”他忽然提高了音调,转头问道,“你们江国是什么时候建朝的?”

  凌萧的呼吸都紧了:“四百一十年前。”

  “呼......不会吧,难道真跟我想的一样?”沈相夷吐了口气,“那这可不太妙啊......预言的第一句已经应验,剩下的便绝非胡言,那这江国的气数......”

  凌萧生平第一次如此慌神,这种慌乱与先前种种都不同,甚至与在幽洞中看到沈青阮险些殒命都不同。这是一种没顶的恐慌,从根基处打进心里,让他的所有心理建设全都摇摇欲坠。与之相比,自己身世的那点破事简直不值一提。

  “那‘南北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道。

  “‘南北合’......”沈相夷看着他,“南北能指什么?这个世界你比我了解得更多,直觉应该更准确一点。”

  “直觉?”凌萧道。

  沈相夷轻轻一笑,不似自己的彷徨,他似乎毫不在意:“预言这种东西本就是玄之又玄,没有应验之前你怎么理解都行。就像这‘南北合’,什么南,什么北?南方和北方?那这地界可大了去了。究竟是指江国的南境和北境,还是更大一点,指南江国和北索伦?而‘合’是什么意思就更不好说。是合二为一,还是同心合力?这两者可有天壤之别。如此种种,可以误解的地方太多了。除非预言应验的那一天,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一个准确的答案。所以啊,这个时候最好就是看直觉。你直觉它什么意思,就当它是什么意思就好。”

  “可我的直觉并不好,”凌萧道,“这个‘南’和‘北’,我觉得说的就是南江国和北索伦。”

  “唔......”沈相夷沉吟道,“那‘合’呢?”

  凌萧看了他一眼:“合二为一。”

  “嚯,”沈相夷笑道,“那这是好事啊!”

  “好事?”凌萧不解。

  “南北统一还不是好事吗?”沈相夷道,“南北一统,天下共主,能省却多少战事啊!”

  凌萧没有说话。

  “怎么,”沈相夷凑上前一步,望着他的眼睛,“咱们萧萧还是个愚忠护主的主儿呢?”

  凌萧猛地抬眼,目光如剑射向他。

  “哎哟哟,生气了......”沈相夷装模作样地后撤一步,“不过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山河倾覆,朝代更迭,本就是历史之必然。天下就是这个天下,百姓也就是这些百姓,谁做主又有什么关系呢?能把日子红红火火地过下去才是正理。”

  凌萧的目光闪了闪:“可若一统天下的是个暴君,那百姓岂非如同羊入虎口?”

  “啧,”沈相夷弹了弹舌,“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丧气呢?年轻人,凡事要往好处想。况且还没发生的事,现在就杞人忧天,岂非自寻烦恼吗?”

  凌萧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哎呀,好了!”沈相夷道,“预言的解读千千万万,咱们方才说的只是其中一种。也许它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那你现在这些闲心岂不都白操了?”

  “嗯。”凌萧轻轻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放不过去,不由又道,“七甲覆,南北合......不管是什么意思,这两句最起码还有迹可循。可剩下的四句,‘神人出,天地灭,红雨落,万物僵’又当作何解释?”

  “哎哟,这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谁知道该作何解释?”沈相夷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解读预言从来就不是我的长项,更何况这什么‘神人’,‘红雨’的,都开始闹起玄学了。依我看呀,这预言怕不就是个笑话,别是什么人喝大了胡乱说的,还被咱们这两个傻子在这儿研究来研究去的,真是......呵呵呵呵......”

  他说得豪爽,可不知为何,凌萧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犹疑。他略略思量了一下,忽然双目一动:“‘红雨’是何意不好猜度,可‘神人’却并非空穴来风。”

  “嗯?”沈相夷愣了愣。

  凌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沈相夷呆了一会儿,指了指自己,道:“你是说......我?”

  “你在沈氏后人和东陵人的眼中,就是神邸一般的人物。你的力量,也被他们成为‘通神之力’。”凌萧道。

  “......什么?”沈相夷哭笑不得,“我就是个......”

  不知为何,他忽然打住了话头:“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就知道大惊小怪。我算什么‘神人’,真正的神人在......”

  他又一次停住了。

  “在什么?”凌萧道。

  “哎呀,什么在什么,神人当然在天上了,你想什么呢?”沈相夷道。

  凌萧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却早已移开了目光,煞有介事地望着天边的虚无。他便也放弃了追问,二人都静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湖面掀起一阵清风,吹动了二人的衣袂发丝。

  沈相夷率先回过神来,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转头看了凌萧一眼,目光扫过他胸前的挂戒,忽然凝了凝。

  “这是......”他皱紧了眉头。

  凌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一动,将戒指摘下来递到他手中。

  沈相夷目不转睛地盯着戒指,那种专注让凌萧有种错觉,好像他被那只蛇首蛊惑了,下一刻就会顺着它的眼睛钻进去。

  蛇眼......又来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又来了。头又疼了起来,他抬手扶着额角,默默隐忍着。

  这次沈相夷却没有上前安慰,他从戒指上抬起眼来,看看凌萧,又低头看看戒指,如此重复几遍,轻声道:“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闻言,凌萧从头痛中恍过神来,轻轻甩了甩头,道:“是我父......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留给你的?”沈相夷道。

  凌萧点点头:“她已经过世了。”

  沈相夷轻轻叹了口气。

  凌萧疑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相夷古怪地笑了:“是啊,不对,太不对了。这东西,这枚戒指......”

  见他神色有异,凌萧不禁屏息凝神。

  “它是我......它是......”沈相夷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吾半晌才捋顺了话头,“它曾经属于一个与我宿命相关的人。”

  “何人?”凌萧忙道。

  “呵,何人?”沈相夷垂眸一笑,“这么些年没叫他的名字,唇齿都有些生疏了。”

  凌萧越发好奇,不由紧紧盯着他。

  “莫西,他叫莫西。”沈相夷道,话出口的那一刻,凌萧在他眼中看到了一连串的情绪,情绪复杂绞缠,令他的眸色都深了深。

  “他......”凌萧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问,可心中的焦急溢于言表。

  “说来话长了,”沈相夷道,“等......等时机到了,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吧。”

  凌萧有些失望,但自幼的教养让他习惯不强迫于人,于是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好。”

  沈相夷掂了掂手中的戒指,又抬眸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小子,先头看到紫霄跑到你手里,我还以为只是巧合。可现在又出现了这枚戒指......我不相信天下有这样巧的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我之间,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渊源。宿命注定的东西是任何人力都改变不了的,我的重生,你我的相遇,也许并非初见,而是久别重逢。”

  说这话时,他又变成了最开始那个睥睨天下的紫微国师。熟悉的压迫感罩顶而来,凌萧脑中还在隐隐作痛,如今又被他威压着,不由觉得十分辛苦。

  沈相夷总算看出了他的不对,那丝隐隐的压迫感顿时消散,他凑上前来,扳着他的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了?”

  凌萧不耐地推开了他的手,摇头道:“我要休息一会儿。”

  沈相夷怔了一下,道:“好......”

  凌萧转头就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来,向他伸出手去。

  沈相夷轻轻攥了攥手中那个小小的物什,忽而一笑:“你这小子,专门抢我的东西。剑你抢,这么个小玩意儿你也抢,就不能留给我做个念想吗?”

  凌萧没说话,沉默而坚定地望着他。

  “好好好,”沈相夷果然妥协了,“大人不跟小孩子计较,拿去拿去,好好揣着。这玩意儿可值钱,要是卖到识货的人手里,便是换一座城也绰绰有余!”

  一听这话,凌萧倒是有些惊讶,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黑乎乎的小东西,不禁暗暗咂舌。

  见状,沈相夷轻轻笑了笑:“看你那个财迷的样子,知道就行了,也不用日夜惦记着。有句话叫‘有价无市’,除非找到慧眼识珠之人,比如区区在下我......”

  凌萧回过味来,又抬眉盯了他一眼,抬手把戒指戴到脖子里,转头回了房间。

  窗外风清扬,生平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光,虽不如何美满,但生死跌宕中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他心中已经很满足了。抱膝坐在窗前,他握着从脖子上垂下来的小小戒指,陷入了沉思。

  这么一坐就又坐到了天色向晚,窗户里吹进来的风硬了些,也凉了些。他回过神来,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看看天色,又到了晚饭时节。想起厨房里剩下的那一点米,感觉着五脏六腑发出的强烈抗议,他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再进山一趟。

  果然人还是免不了口腹之欲,一想到香喷喷的山鸡和活蹦乱跳的河鱼,方才几乎要掏了他的心挖了他的肺的烦恼就都抛诸脑后了。心下暗暗一哂,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站起身来,从床头拾起紫霄剑背在身上,趁着最后一点天光走出房门,翻出院墙进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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