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上元宫宴(三)_西京梦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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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上元宫宴(三)

  外祖在与左手边的阁老说话,他透过衣袂翻飞的舞姬往对面一瞧,就见沈青阮也被两人围着敬酒,说说笑笑,颇为热闹。

  眼光再一转,就见太子被皇上叫过去说话。元知若同八皇子耳语了几句,八皇子似是有些不适,四下扫了一眼,带着亲随离开了。席上便只剩下他和庆王两个。

  庆王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自顾自饮酒夹菜,目不斜视。不多时,便有朝臣来向他敬酒,他端起酒杯,与几人闲聊起来。元知若见状,愣了半晌,也自斟自饮了几杯,却看似没什么胃口,并未动筷。

  席上气氛越来越热烈,歌舞换了一轮又一轮,众臣面上也渐渐泛起了薄醉。元知若却似愈发无聊,将手中折扇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手指不经意地撕着扇面。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副上好的山居图便被他撕得面目全非。

  他身后的亲随一看,在袖中摸了摸,竟又抽出一把折扇,将他手中那把换了过来。元知若心不在焉地打开新扇,是一幅方正雅涵的隶书,揉金纸面在明丽的烛火下熠熠生辉。但他全不在意扇面的价值,手下一动,又不经意地一点点撕了起来。

  大概是这把扇面过于新了,纸还有些硬。他撕着撕着,手下猛地一颤,拿起来看了看,惊得一呆,忙不迭地拍打身后的随侍。那随侍见状也是一惊,第一反应竟不是寻找止血之物,而是将手挡在了他眼前。

  元知若顺势扭过头去,手中折扇兀自在那亲随身上拼命拍打。那亲随手脚也快,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给他小心包了。元知若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包扎整齐的手指兀自心惊。

  “噗嗤”,不知是谁轻笑了一声。

  凌萧循声望去,见竟是吕信州。他正与段于风耳语,不知说到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段于风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他迅速收拢了笑意,又与他正色交谈起来。

  酒过七巡,宴会氛围已经达到了峰顶。太子举酒站起身来,眉目含笑地敬皇上道:“父皇勤政爱民,英明决断,我朝去岁五谷丰登,海晏河清,更有东部剿匪大捷,后宫喜讯频传。今日早起,儿臣宫里那株枯萎多年的腊梅忽然开了,花蕊红艳,抱香枝头,实是大大的吉兆。儿臣特意剪了两枝,盛来奉与父皇,愿父皇上元安康,龙体康健,福寿绵延!”

  说完,就有宫娥抱来一盏白瓷瓶呈与陛下,里面果然插着两枝极好的红梅。皇上拿来赏玩一番,看模样也甚为欣慰。

  他点点头,对太子道:“你素来孝顺有礼,这很好。但也不要光顾着孝道,而忽略了兄弟情义。要知道,孝悌二字自古一并存之。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孝字当先,然善事父母,也莫忘却兄友弟恭,方能一家和顺。父皇的意思,你可明白?”

  太子忙肃容下拜,面带羞愧道:“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儿臣自居东宫以来,自问也算得上恭谨勤勉,虽不至事必躬亲,但也尽己所能,皆是因为不想让父皇失望,让朝野百姓失望。儿臣自认也当得起‘亲和中正’四字,与诸位皇弟一向和睦。可近来不知怎的,总有那起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在背后嚼舌根,挑拨我们兄弟关系。儿臣自是没有什么,正所谓清者自清。但事后想想,也会扪心自问,是否己身德行有亏,才给了好事之人以可乘之机。总之,儿臣日后定会一日三省,规束己身。也望与诸位皇弟尽弃前嫌,兄弟和乐,以父皇为楷模,为父皇添助力,共建我大江万世昌盛!”

  “呵呵呵呵......”这番话说得皇上龙颜大悦,他捋捋短须,对太子道,“你能有这份心,朕也算欣慰。这才是东宫风仪,储君气度,不枉朕这些年如此疼爱你!好了,你的酒朕已经喝了。现下也去与你兄弟共饮一杯,大家和和气气,共庆上元嘛!”

  太子躬身一礼,又从宫娥处取了新酒,依言走到众皇子席前,当先便敬庆王道:“知懋,来!受流言所扰,你我过去一年有些误会,也生了些许摩擦,为兄在这儿先赔个不是。你母族这一年里多有变故,为兄本应顾惜你的情绪,凡事多加调节忍让,不该事事与你较真,倒伤了兄弟和气。这是为兄的过错。为兄在此敬你一杯,望你也能体谅为兄的不易,你我二人还如从前那般,互相信任,亲密无间。”说完,他不等庆王回应,当先饮尽了杯中之酒。

  看到此处,凌萧倒真有些佩服这位太子了。

  一月前他私下结交权臣事发,刚受了申饬,辛苦谋划的计策也尽数泡汤,本该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可他偏反其道而行之,大方坦承了自己的过错,又痛心疾首,立志改过,把皇上哄得龙颜大悦,也不再去计较此事背后更大的阴谋。这一番自降身段,委曲求全,面子上虽不太好看,却赢得了最实惠的圣心。

  如此一来,难题就抛到了庆王这边。

  眼下圣上明摆着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满眼期待着他们兄弟握手言和。太子也是一副改过态度良好的模样,却在言辞间避重就轻,丝毫不提段毅一脉几乎灭门的惨祸,而是把罪责都推给了“流言蜚语”,“挑拨离间”八个不痛不痒的大字。

  他们段氏折了段毅一员大将,还险些让太子到手平江的十万兵权。而罪魁祸首就只得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申饬,甚至连申饬的缘由都百般遮掩。这么大个亏,庆王若能咽下去,倒也真是条汉子。

  他正想着,那边庆王已经将酒端在了手中。他似乎也想如太子一般,摆出一副化干戈为玉帛,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亲王气度,但嘴角抽搐了两下,还是失败了。

  “皇兄言重了,”最终,庆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咬着牙道,“皇兄与我一向和睦,何来嫌隙?皇兄也说了,万般误会皆因小人散布流言而起。既如此,皇兄又何必放在心上呢?这杯酒我也敬皇兄,上元安康,福祚绵长......”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完后,他端酒一饮而尽,广袖随意揩了揩嘴,便将酒杯往宫娥手中的托盘里一顿,坐到席上,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太子却似完全没看到庆王脸上那一副恨不得他立时暴毙的恨意,开怀大笑了几声,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走到下一席,继续敬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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