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招摇青丘完_断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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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招摇青丘完

  全城缟素。

  走近城主府,远远看见围成树篱的迷穀树,低沉的悲伤似乎化成了实质弥散开。想起才来的时候,一样的城主府,一样的人。而今却像是陡然跌进了浓稠的黑夜中,一样的东西,都迷糊地看不清摸不着了。令人望而生畏。

  走近城主,不敢将脚在往门里踏。但那毕竟是不能的,且说白卿,此时跌在那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连找到出路的光恐怕都没透进去一星半点儿。

  后事一应有白府的管家经管着,眼看着朝涤进屋来,抽空朝他直使眼色。朝涤找到了那个呆坐的人,只是,冲管家遗憾地摇头,斟两杯酒空放着。这等事情,怎么劝?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朝涤只听到白卿说过一句话:“他……我都还没听到他说过肯定我的一句话,一句,也好啊……”他与其父亲关系并不那么亲近,倒是和他大哥密切,这句话应该是冲着他去的。

  不过,伤春悲秋自古都得有个好的家底供着,还要有着相匹配的那么点儿景观以及闲得下来的懒散才行。生离尚且不够,哪儿有闲心伤感死别?

  白卿不得不振作起来,他忽然有了非得这样做的理由。因为——顷刻之间,景圣国的皇宫中就传来了消息,鹊鸣城城主牵涉进了一桩大屠杀事件里面,事关重大,南境皇族直接下了封杀令。这消息传得蹊跷,原城主也就是白卿的父亲白槐,迟迟不曾回家,如今枯骨垂堂,身后的好名声都不让留下。他原是这鹊鸣城的神!

  景圣国各个城池之间与皇族也不过联合关系,并没有到皇族说一不二的地步,现在皇族突然来插一脚,说如果不给出屠杀事件一个交代,就得必须交出城池。至于皇族口中的屠杀事件,白卿听都才听说过,更别提如何得知经过和真相。有平日里城主一辈的长辈,凝重道:“这是看上……鹊鸣城了啊!”

  鹊鸣城和妖界交界,常年的生意往来,做的都是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买卖,所以富庶非常。若非城主治理有方,早就不知奢华**成什么样了。同样的,也不知这块肉被有心人惦记得有多久。

  白卿想暂时送回皇宫派遣来的一众二十余人。一群人走时,阴测测地问:“令尊令兄好歹也是我们送回来的,白二公子确定要我等离开?”

  白卿不可能在真相未明白之前交出父亲辛苦一生的证明,只能先客气道:“等丧葬之后再商量。”

  领头的人邪气一笑,手一挥倒是不再为难,带着一帮人骑着各自的坐骑离开。白卿看见他走时的笑容,始终觉得心惊胆战。再次进停放灵柩的屋子,白卿挥退其余的人,情不自禁将手放在冰棺的一头,仿佛这样子,就还能想象着,大哥微笑着在父亲常年的忙碌中,带着自己,习武修行。大哥的灵力可比自己厉害多了……还有父亲,自己和他不亲近,但并不妨碍自己一直崇拜者,想长成像他一样顶天立地的人……

  突然一阵危机感袭来,白卿头皮没由来地发麻,顾不得将贡品打翻,急忙朝后退了几步。冰棺陡然轰隆炸开,他只来得及下意识趴下,就感到强劲的碎屑刮着血肉呼啸而过。

  听到灵堂声响的吓人连忙赶过来,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白卿衣不蔽体,大大小小全是被洞穿的伤口。灵柩爆炸得四分五裂,只剩残渣,地上几乎碾成泥的血肉,那是、那都是……

  “下封杀令。”白卿一字一顿,从牙缝中个个蹦出句话,“将皇族来的人,都给我,杀了!”下人应下出去了,白卿蹲下,颤抖着伸手触摸地下的血肉,陡然呕出一口血来——他终于明白皇族的人那笑是什么意思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皇族最恨不得父亲死,却又劳师动众地将尸骨送回来……

  有人推开了门,白卿懒得回头,将头抵在地上,一股股的血腥味儿往身体里钻。却觉得格外亲切。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

  皇族来的人被白卿直接全部留在了鹊鸣城,永远的。也意味着,鹊鸣城正式与皇族撕破脸。

  朝涤看着屋外围过来的七个人,皱眉问白卿:“你什么意思?”

  白卿大踏步过来将人直接用灵力束缚了,扔给那七个人,白百阁中有小侍女小心得扶着两个昏迷的女子下楼。白卿将一柄短剑别在动惮不得的朝涤腰上:“鹊鸣城多事之秋,我就不多留你了。如果鹊鸣城不能熬过来,麻烦你将这把短剑送到无名塔一个叫白忆百的女孩儿手中……送他们走!”

  朝涤试图用蛊沙,却发现不仅是不能动,连灵力都发挥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七人将自己、朝歌和焉知送走。

  “等……等等……”陡然听见沙哑的声音,白卿惊异地侧头,竟然看见焉知抓着七侍卫之一的手臂撑着站了起来,“我能救……咳咳,朝歌咳咳……”

  白卿不得不解开朝涤,朝涤回头淡淡看了眼焉知,面无表情地摇头:“十七姨告诉过我了,画骨,需要媚狐之骨。而今媚狐一族仅剩两人,十七姨的妖骨已毁,狐王的一副妖骨十几年前已经用来救她丈夫了……”

  焉知摇头,两行泪毫无征兆地划过巴掌大的脸庞:“我也是,十七……是我娘亲啊。”细看之间,那副眉眼间竟然果真生出几分还稚嫩的魅惑来。

  大梦几生,峰回路转。焉知看着他愣怔的表情忍不住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朝涤却不知怎的,脱口而出说了慌:“我已经找到救人的方法,不必再提画骨之事了。”

  “你当我傻的吗?”焉知骄横地冷哼,恨得牙痒痒。在妖界多少个没日没夜的日子,狐王好不容易见到她一个活人,一生的情事,有意无意透露了个七七八八,那个阴晴不定的人,每天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骨头,灵力一碾压就变成了粉末,逼着她学习画骨之术。若不是想着朝涤当真有事需要帮忙,她一定天天找那不着调的狐王撕架。好么,她竟然还是自己便宜娘亲的亲生妹妹……对于这等麻烦的事,凭焉知的脑袋,果断放弃思考。

  被抽取妖骨,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言而喻。朝涤身为中土九大宗的医者门派尚且只查到画骨需要一人的脊骨修为引,且心存死志而来。何况焉知这种修为低下的小狐狸。但焉知再三保证,媚狐是不同的,抽离脊柱,只是修为下降而已。

  朝涤生死关头,最急的人翻来覆去地夜夜不寐,却又死不松口答应让焉知施救。鹊鸣城却等不起。白卿将朝涤引到万众百姓面前,拂衣毫不犹豫地一跪,正正经经叩头,慎重道:“鹊鸣城愿意留下来的,哪怕拼得一死,也是求仁得仁,我必然生死不弃。但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作为朋友,今日我就将他们托付给兄弟你——作为城主,我将他们的命,完完本本地交给你!”

  “鹊鸣城的百姓和青丘幸存下来的妖族,都已经被陆续转走了,这是最后一批。出了鹊鸣城会有人来接应。这件事,是景圣国内部的事,你带着朝歌回中土也好,四处走走也好,千万别牵扯进来。”白卿说完,不由分说地强行命七侍卫将人送走。

  两天后,距离鹊鸣城最近的浮玉城。

  景圣国崇尚精致之物,这家店面开在浮玉最繁华的拍卖行旁边,占地颇广,起的亭台楼阁却是家客栈。

  一处门前,少女东张西望地确定了没人注意这里之后,悄无声息地用手中一支貌不惊人地笔划开门上的几重结界,钻了进去。榻上躺着一位静好安详的女子,将周围营造出一片能安人心神的氛围来——正式朝歌。而进来的少女正是焉知。

  手忙脚乱地扒了朝歌衣服,白皙的胸膛上身体上缠绕着墨色的藤蔓,胸膛出已经结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儿。

  咬了咬牙,焉知聚集灵力五指成爪,反手扣于自己后颈处。几乎是立刻的,她头上就冒了一头冷汗,反扣的手中,隔空拉住了一段莹莹的东西,缓缓拔出。她突然大喝一声,猛然将东西抽了出来。身子骤然软了下去。

  缓了缓,焉知隐忍地动了动半边麻木到冰冷刺痛,半边万蚁蚀骨的身子,惨白的唇微微颤抖,连痛呼都发不出,只硬生生逼出了眼泪。撑起身体,缓慢地抬起手,将悬浮在空中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脊骨狠狠一捏,刹时碎成了粉末,并没有散落下去,反而缠绕在焉知那段笔尖。

  焉知握笔的手颤抖着,认认真真地游走在朝歌身上,沿着经络将笔尖的粉末像墨水一样浸染在了朝歌体内。身上的藤蔓逐渐褪色,四周空中的灵力均被拉扯而来。客栈中人流云集,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城郊。

  朝涤安排好最后一拨人的去处,忽然间感到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抬眼看去,城中一卷灵气的风暴正在盘旋,越来越高、越来越广,竟然有直追云霄的气势。半空中林立着诸多想一探究竟的修为之士。

  此时此刻,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却是毫无知觉,焉知只是凭借本能完成手中的笔画,所有的景物都模糊了,而朝歌还出于昏迷中,涓涓的灵气被自动压缩成了液体状,随笔尖流进朝歌体内。

  灵气风暴三月不散,这家客栈成了最抢手的一个地方,众多的修士不眠不休在客栈外客栈中,借着浓郁的灵气大有突破。

  三月之后,风暴终于无声无息地散尽。浮玉城外一时安静地恍若空城,都想看看竟然敢在这种闹市晋升仙籍的人到底是何人。

  从客栈中走出来、刚晋升为仙籍女子,不论气质姿色,果然当得起仙之一字。

  年余,远隔鹊鸣城迢迢的中土九大宗之一的医宗千寻门,突然惊现了销声匿迹近两年的门主女儿,并且已修得仙籍。同一时刻门主宣布,取消女儿和二弟子的婚事。

  千寻门乃是在苍茫平原上临空建立的宗府,沃野千里不决,视野极佳。朝歌立在往来所用的小石栈道上,浩浩长风,衣裾翻飞。朝涤看得有些痴了。

  “怎么不过来?”女子轻柔地展颜,抚摸着怀中精神极其欠佳的小狐狸。

  朝涤收回目光,些许不自在地别过脸道:"只是很久没见到你站着跟我说过话了。"

  朝歌轻轻点头,却没答话,两人静静地面对脚下千里的原野。同是碧云天,万家起炊烟。

  “你一直是我的弟弟。”良久,朝歌抬手将一块千寻门长老令牌挂在朝涤腰上,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欣慰得叹息,“你长大了。”

  随即朝涤感到一个毛团被塞进了自己手中,正是那只小狐狸。

  千寻门的长女,温柔心善,天分极高,一直待他朝涤都是不同的。可是,她一如既往地,终究不爱他。她是个好姐姐,若不是为了护住他,她两年多前也不会中毒。但,终究是不爱啊……

  “小狐狸,你说,什么样的爱才是爱。白卿说你喜欢我,可那,肯定也不是爱的。”朝涤无奈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被它偏偏头甩开了。

  五十年后,一直云游山海大陆各处的千寻门挂名长老难得地回了趟千寻门。修士的寿命普遍长久,五十年也不过白驹过隙的沧海一粟而已。但这次,他还带回了一个骨灰坛子。亲自将其埋在了屋边,旁边栽种了一颗搜罗来的迷穀树。在立的水玉碑上刻:爱妻焉知墓。

  他终于还是承认了焉知这只小狐狸的爱。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媚狐有着得天独厚的修炼天赋。她们没了妖骨,的确不会死,留下的,确是短短数十载常人寿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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