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兄长_薄情权臣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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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兄长

  傅长凛额角一跳,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又蔓延上心头。

  正欲上前,却见那矜贵的小郡主忽然开口了。

  “贺公子倒有是一句话说得在理,”楚流萤淡淡扫过他含笑的双眸,接着道,“你的确唐突了。”

  贺恭一张清隽风流的脸顿时僵住。

  傅长凛心尖儿回暖,抖了抖眼皮,面上仍是那副冷峻薄情刀枪不入的模样。

  他身量极高,压低眉眼时总有种深不可测的震慑力——楚流萤幼时便常被他这副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吓得噤若寒蝉。

  男人不紧不缓地朝她逼近,行走间玄色长袍之上云鹤暗纹时隐时现。

  他眉眼深邃宛如天人,双眸间却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寒意。

  长天冬雪,凛冽彻寒,确是人如其名的。

  男人骄矜而淡漠的跟来时,楚流萤如是想。

  傅长凛面色沉黑地拂开他的花灯,将楚流萤整个挡在背后,以绝对的上位者的姿态睥睨道:“不知阁下是……”

  贺恭虽心下惊异,面上却分毫不虚,一拱手大大方方报上了家门:“在下青州贺恭。”

  青州城毗邻国都天和城,物产富饶风清日和,是个修养的好去处。

  天和城中多是皇权贵胄,为官者忌惮京中云谲波诡,常将家眷子嗣安置于青州城中。

  傅长凛摩挲着指间质地上乘的和田玉扳指,深不可测道:“原是贺御史家的小公子。”

  “本相倒是好奇,城西那处宅子里那一尸两命,连带柳氏灭门案,贺允是如何摆平的。”

  当朝御史大夫,贺允。

  贺恭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话至此,他哪里还听不出来面前这冷峻傲慢的锦衣男子便是当朝位极一时的傅丞相。

  他心底惶惶,隐约咂摸出些不对味儿来。

  若这明丽无双的姑娘便是那个传闻中对傅丞相死缠烂打的小郡主,傅丞相待她倒不似传闻中那样冷漠厌恶。

  贺恭拱手赔了礼:“是贺某人不知深浅了,郡主同傅相果然天作之合。”

  抬眸间瞥见黑了脸的傅丞相面色稍霁,趁机跑路:“贺某人今夜便要打道回青州去了,告辞。”

  无边的灯影将柳岸照得斑驳,楚流萤紧了紧披风,客气道:“谢过傅相解围。”

  又是“傅相”。

  傅长凛烦躁地想。

  定远侯暗通外敌,妄图里应外合攻下国都天和城,逼宫称帝。

  他暗中纠察将密谋摸了个七七八八,只是仍有些疑点,是以今夜赴约,从那没甚么脑子的大小姐口中套出了些关窍。

  楚流萤来时,他其实已将该问的都都问出来了。

  只是听到她那句“傅相”,傅长凛却竟然强忍着厌恶没有拂开应欢挽上他的那双手。

  他打定主意要磨磋她一番——近日里这小郡主实在是被他惯得无法无天了些,竟敢独游七夕灯会。

  傅长凛说不清心底那莫名的滋味到底如何,只是他实在不乐意那平日里明朗爱笑的小郡主满脸疏离地唤他“傅相”。

  傅长凛家世显赫,一脉三丞相,父亲官至太尉,手握军事大权。

  生在这样煊赫的家事门楣,又是天生的上位者,杀伐谋略样样惊人,他骨子里的孤高与傲气,未必比皇室少。

  傅长凛揉了揉眉心,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命令道:“本相说过了,守好你的本分。”

  “若傅相追来只是为了说教,便请回罢。”楚流萤摆弄着手中华丽的六角宫灯,宁静无波道。

  傅长凛不耐道:“你明知这不过权宜之计,究竟还在气恼甚么。有陛下的圣旨在,丞相夫人这个位子,自然永远只是你的。”

  “既然是权宜之计,为何不如实相告?”楚流萤退开几步,不肯同他凑在一处:“你不说,要我从哪里知道你要做甚么。”

  傅长凛一时被点醒了关窍。

  见小郡主仍是抗拒疏离的模样,他无奈道:“你生在王府自然该懂,平日里虽胡闹,却也懂得进退有度。”

  傅长凛仿佛哄弄小动物一样放柔了语气,垂头歉然道:“是我疏忽了,该明白告诉你的。”

  小郡主很吃他这一套,当即红了眼圈控诉道:“你还任由她污蔑我。”

  傅长凛罕见地拿指尖替人拭去了泪珠,弹弹指道:“不许哭了,我送你回王府。”

  他极少服软,平日里小郡主虽受冷待,却常是温软懂事的。

  偶尔将人惹极了,便披上那张柔情的面具,放低身段说两句软话。

  他音色暖柔,只是那温情未达眼底,仿佛只是个冷眼过路的神明,不肯真真切切地踏入这红尘缘海。

  偏偏小郡主看不懂这些,她正满心满眼装着这个英俊自持的权臣,不知他是这世上薄情之极。

  小郡主打从三岁入京起便跟在他身后巴巴地唤着“长凛哥哥”。

  傅长凛年长她近九岁,彼时已然是个清隽冷漠的俊美少年。

  楚流萤从小生得精致漂亮,小嘴颇甜,讲起话来软软糯糯叽里咕噜个不停,常常将人哄得喜笑颜开。

  彼时小流萤攥着少年的衣襟,黑眸盈盈地说着要将人娶回家。

  皇帝拊掌大笑,调侃道:“长凛啊,朕把小流萤指给你做媳妇可好?”

  傅长凛那时少年功成,官至丞相。

  十五岁的少年人清清冷冷地立着,垂首淡漠又恭敬地回:“臣全听陛下吩咐。”

  皇帝下旨赐了婚,傅长凛明面上扯着小团子接了旨,私下里便一板一眼地教她:“小郡主该尊我一句傅丞相。”

  小流萤便甜甜地喊:“丞相哥哥!”

  傅长凛纠正过她许多次,小流萤仍旧扑闪着大眼睛眼巴巴的叫哥哥。

  年少的傅丞相无奈,只得随她。

  只是往后的相处中仍立了规矩,诸如不许再扯他的官袍,不许在他面前抹眼泪云云。

  小郡主恪行至今。

  傅长凛引着她回了临王府,将人交到临王楚承手中,只字未留便回府去了。

  不出几日,宫中忽然传出定远侯被削爵查办的消息。

  定远侯暗中招兵买马扩充军队,与戎狄十二部王子暗中来往,被御史台纠察弹劾,锒铛入狱。

  定远侯府被抄,从密室中搜出贪污军饷千两黄金,连带与戎狄来往的信鸽。

  密信中那枚印着神秘图腾的信物却不知所踪。

  定远侯抵死不认。

  物证不齐,御史台大费一番周折才取齐了证物,坐实了定远侯叛国之罪。

  皇帝震怒,连诛应氏一姓人,妇眷充军妓,稚子入奴籍。

  定远侯好歹也是朝中一方势力,连根拔起势必牵动朝堂,傅长凛愈加繁忙起来。

  楚流萤却顾不得这些——她的长兄楚流光回来了。

  临王楚承与发妻白氏伉俪情深,王府中一无侧妃二无侍妾。

  夫妻俩如胶似漆许多年,育有二子,晚来又得了个软糯秀气的女儿,安享天伦。

  楚流光时任尚书令,执掌少府档案与文书。后被皇帝派去常州赈济灾情,功成返京。

  细细数来,兄妹俩竟有一整年不曾会面。

  小郡主兴高采烈地迎兄长回府,亲自下厨做了晶莹的桂花糖糕和玫瑰冻。

  楚流光赈济灾情立了大功,皇帝念他久未归家,特意批了他几日假,回府修养。

  他于是得了空闲,带着妹妹去城西那家老铺子里买现炒的板栗。

  天和城繁盛熙攘,楚流光带着自家小郡主听了小曲儿,又陪着人乘船直渡到南街口,好不快活。

  于是撞见了被冷落许多日的傅丞相。

  傅长凛似乎才处理了琐务,此刻仍是一袭端肃平整的官袍,身后竟还跟着丞相府的老主簿。

  楚流萤扯一扯哥哥的衣袖。

  楚流光显然也瞧见了傅长凛,于是揉一揉妹妹的脑袋,无奈道:“去罢。”

  粼粼的水纹从船舷层层荡开,轻舟尚未靠岸。

  楚流萤足尖一点,轻盈地飞身上了岸。少女雪昙色罗裙似云雾缭绕,落地时因风摇曳,恍如烟火里纷扬散落的初雪。

  她极少穿得这样素净,雪昙寡淡的薄色也遮不住美人面上无边的丽色,俏丽明媚。

  “长凛哥哥!”小郡主抱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朝他飞奔而来。

  傅长凛并不朝她伸手,只看人自己停稳了才道:“冒冒失失。”

  楚流萤一向将这视作他冷硬的关怀,并不气恼。

  她掏了掏装着板栗的油纸袋,摸出一颗剥好的栗子递到他唇边:“是温热的。”

  傅长凛远远望了眼正朝他走来的楚流光,眸色沉沉看不出情绪,竟罕见地张口吃下了小郡主递到嘴边的栗子。

  指尖有温热的触觉一闪而过,楚流萤惊得猛然缩回了手。

  傅丞相细细品了,评价道:“太甜。”

  楚流萤便捧着手中纸袋小声反驳他:“甜才好吃。”

  楚流光心底酸了酸,勉强端出一副温和风雅的世子模样,作揖道:“傅丞相。”

  傅长凛眸色幽幽地从游船打量到面前的少年郎,最终还是神色寡淡地略一颔首,称一声世子,算作回礼。

  楚流光不经意问道:“傅丞相官服肃正地亲自走这一遭,是有甚么要事罢。”

  “相府的庄子里出了些棘手的事,”老主簿插话道,“已然摆平了的。”

  老主簿姓沈,在傅家宅子里做管事快七十年年,近乎是看着傅家两代人长大的。

  傅长凛的父亲一路官至太尉,执掌北宁军政大权。傅长凛十五拜相,统御百官,震慑朝堂。

  楚流光于是浅浅一笑,将他模模糊糊听来的“季月荷”“留信”之类的字眼压在了心底。

  兴许是他想多了呢。

  小郡主倒是无忧无虑黏在傅长凛身后絮絮讲着她新近又学了套怎样厉害的剑法,夫子讲的策论怎样高深。

  傅长凛便淡然走在前面,侧耳听她小黄鹂一样清脆的絮语,偶尔歪头应和。

  楚流光被沈主簿有意引着远远落在后头。

  “长凛哥哥这几日好忙,睡得还安稳么?”楚流萤皱了皱鼻尖,“前日做了玫瑰冻,前脚送去你府上,后脚哥哥便着急忙慌地出门去了。”

  傅长凛心间一动——前日正是他收到第一封信的时候。

  他始终一副清冷倦怠的模样,敷衍道:“定远侯一案牵涉极广,朝中动乱不安。”

  小郡主一脸可惜道:“确是不巧,玫瑰冻又存不长久,只好分给白鹰他们了。”

  白鹰右卫,丞相府的亲兵。

  傅长凛眸色煞寒,只觉心口堵了团闷气。

  小郡主敏锐地捕捉到他低沉的情绪,不由开口问道:“哥哥,是有甚么烦心事么?”

  傅丞相一瞬间恢复如常,骄矜地回她:“没有。”

  楚流光从后头快走几步追上来,辞别道:“我同妹妹还要去探望外祖父,先行一步。”

  外祖父。

  傅长凛立即联想到那个幼时抱着小流萤不肯撒手,长大了仍央着临王爷将楚流萤嫁给他的“痴情”表哥。

  傅丞相更躁郁三分。

  不待他酝酿出个所以然来,小郡主便攥着兄长的衣袖笑语盈盈地同他施了礼,兴高采烈地折去了另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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