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菩提果_西京梦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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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菩提果

  十日功夫很快就过去。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凌萧同众监生一起,列队在氏月堂前恭候大宗师驾临。

  辰正,随着山下一级级上报,终于,祭酒的身形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他身后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宗师,左侍莲华。一行人走在苍翠的松柏之下,这个场景,凌萧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他从初晨的清露中走来,一身简朴的白色僧衣,轻灵,庄严,寂灭,似有光。

  只是这道光比那晚柔和了许多,能隐约看清他在圣光之下的身形。

  然而,纵然此番隔得更近,凌萧却依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仿佛此人有万千形态,或嗔,或痴,或美,或恶,众生万相,变幻无穷。

  透过圣光,只能隐约看到一双清平恬淡的眼。太干净了,仿佛能看透世间万事,魑魅魍魉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他缓步走到众监生面前,凌萧及众人皆不由自主伏地跪拜。耳边忽然听得一声佛号,如晨钟响自天边。凌萧只觉得形神俱震,要极力守住内心才能稳定灵魂的震荡。

  好强的内力!他心中悸悸。

  那种无形的威压,就好像天大地大,一瞬间都向着自己压来,而自己如沧海一粟,于天地间无所遁形。有这种内力,的确可以让对手魂飞魄散,尚未出手便一败涂地。

  大宗师特意驾临国学监,所有监生都以为他会开坛讲经。可他却一堂课都没有上,而是给他们出了一道考题,限期七日,七日后验收。

  这道考题极为简白。他命人在氏月堂前的空地上架了一桅旗杆,上挂一丛菩提果,取得菩提果之人,将得他亲自接见。

  旗杆高七丈,取果之时,不得借助任何物体,不得架云梯,不得攀爬旗杆,不得垂绳,不得将旗杆放倒,不得借助弹射机括,也不能用暗器兵刃将其打下,只能以轻功飞跃而上,以手将其摘下。

  一众监生本来觉得没什么,可当旗杆架起之时,众人仰头望着高高在上,小得几乎不得见的菩提果,均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那么高的地方,凡人怎么可能不借助外物,轻身跃上?

  但能与大师亲谈的诱惑实在太大,要知道,但凡经他点化之人,后来无一不成名门大士。一时间,国学监内鸡飞狗跳。

  寝舍小院里,练武场上,甚至去饭堂的路上,都时常有人突然冲天而起。后山的镜湖更是成了抢手的地方,大批大批的监生聚集于此,排队练习临风踏水之功。幽静的镜湖简直成了澡堂子,白衣飘飘的监生们在里面齐齐下饺子。

  凌萧和沈青阮更是众多监生中最热门的人选。

  凌萧自不必说,沈青阮的轻功更是不容小觑。然而凌萧的轻功这几年一直在三丈左右封顶,再难精进。沈青阮比他略好一些,但最多也只能跃到三丈五。

  大宗师没来之前,凌萧就感觉到他似乎有心事。大宗师布置下考题后,他更是没白没黑地训练。

  一日晚间,他从后山回来,就见沈青阮一头一脸的汗,抱着左腹坐在院中躺椅上,双目紧闭,呼吸粗重。他一下想到他身上的伤,不由劝他,让他注意身子。可沈青阮却丝毫听不进去,双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执着。

  如此高强度的练习下,二人的确有些小成,但时间太短,并未出现奇迹。

  直到第六日晚间,凌萧最多也只能跃到三丈三。虽然已经突破了自己的瓶颈,却离旗杆顶端仍有一大段距离。沈青阮比他进步略大,但也不能突破四丈的极限。

  其余人就更不必说,皆是唉声叹气,望杆兴叹。

  但在第七日上,还是有不少人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态前来一试。氏月堂前挤满了人,大宗师危坐于讲演台上,静观台下境况。

  试练开始,前面的人一个个败下阵来。最高的一个纪麟,跃到了两丈多近三丈的高度,虽然离目标尚远,但也赢得了一片喝彩。

  凌萧和沈青阮自动成了压轴人选,其他人渐渐都试完了,意料之内无一人成功,大家便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俩,期望二人能再创奇迹。

  凌萧心中有数,这个任务在他而言是不可能的。但在没试过最后一次前,他并不想轻言放弃。

  他看了看沈青阮,率先走到了旗杆下方。遥遥望去,那目标的确可望而不可即。他勉力纵身一跃,在使出全力的情况下,竟一下跃到了近四丈的高度。

  身在高处,他都能听到下方排山倒海的喝彩之声。但还是不行,他绝望地伸出指尖,那丛小小的果实在风中飘荡,天真的,轻盈的,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落回地面,摇了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沈青阮,向他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沈青阮也是一脸凝重。凌萧知道,他近来下的功夫比自己只多不少。看他这几日没日没夜地练习,就能知道他对此事的看重。但看他此时的神情,想来也没什么把握。

  是啊,七丈之高,哪里是人所能及!

  正想着,沈青阮已经站到了场上。他是全场最后一个,如若不成,那国学监便全军覆没。

  在全体师生期望的目光中,他一跃而起,轻灵如片羽,一下子就到了非常人能及的高度。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抬高,又因刺目的日光落了下来。紧接着,沈青阮也落了下来,众人忙定睛看去,却见他微微摇头,手中并没有那丛菩提果。

  但凌萧心中已然十分震动,他刚刚仔细看过,沈青阮这一跃比他以往达到的都要高,具体多少他估不出,但至少也有四丈之数!

  只不过,距离旗杆顶端还是有近三丈的距离。

  所有人都尝试过了,无一人成功,此番国学监真的全员落败。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灰心。

  就在此时,鬼使神差的,他的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松枝上憩着一只五彩灵雀,尾羽修长,十分漂亮。它大概是待得有些烦闷了,一压枝条,长翅展开,凌空而去。

  好像被清露轻点天灵,凌萧于一瞬间醍醐灌顶。他转头向沈青阮望去,就见他也在望着那只雀鸟远去的背影,一脸若有所思。

  仿佛感应到凌萧的目光,他转过头来,虽然两人中间隔着三四丈的距离和十几个垂头丧气的同窗,但他们立刻就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凌萧对他抬手示意,让他暂且留在场上,接着自己也走上场去。众人本已陷在失望的情绪中,气氛十分低迷,此时看到凌萧又走上场来,不知他要干什么,不禁都屏住了呼吸。

  “大师,学生方才心有所悟,不知可否再试一次。”凌萧双手合十,恭敬一拜,对着讲演台问道。台下众人一听此言,登时再度沸腾起来。

  “可以。”片刻后,大宗师空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凌萧又躬身一礼,然后和沈青阮对视一眼,两人一同走到了旗杆之下。

  在一众师生惊疑的目光中,二人突然同时跃起,如玄鸟般冲向高空。在四丈左右,凌萧的极限之处,沈青阮与他对视一眼,而后屈膝在他肩头轻点,瞬间又腾身跃起三丈。

  凌萧在大力冲击下直直坠向地面,向前翻滚两周才勉强稳住身形。沈青阮紧接着落地,凌萧忙回身一看,只见他目耀星芒,手中赫然一丛打磨圆润的菩提果。

  这一下众人皆瞠目结舌,足足半晌过后,才爆发出惊雷一般的喝彩。

  但凡武学上有一定修为的人都知道,这一招看似轻松,实践起来有多难。

  先不说配合的双方都必须是轻功高手,下面的那个首先就要膂力惊人,能承受一人重踏之力,否则非但不能助力,反而容易被误伤。而上面那个则要有极好的平衡感,才能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在力竭之时,借同伴之力再次上升。

  最为重要的,是这两人要有极高的默契,和对对方毫无保留的信赖,才能将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然而喝彩过后,紧接着便有人提出质疑:“可是,这样能算数吗?沈公子虽摘得了菩提果,却并非单凭自己的力量,而是有世子相助。如此一来,不就是借助外力,破坏规则了吗?”

  “何来破坏规则?”有人不满道,“规则只说不能借助外物,却没说不能两人合作。他们没有用云梯、绳索、弹射机括、兵刃、暗器以及其他种种外物,也没有攀爬或者放倒旗杆,只是凭借二人之力摘得果实,如何算得上犯规?”

  “同伴之力就不算外力了吗?若早知道可以这样,那我也能取得果实!”

  “就你?你连两丈都跃不到,难道要找个能跃五丈的来帮你吗?倒不如养只鸟儿,让它帮你把果子叼下来的实在!”

  “你......”

  在一片嘈杂中,大宗师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听大师舌灿莲花,娓娓道来。

  “人力有时而穷。世间事有千般,并非全部都可凭一己之力达成。但若多人合力,往往事半功倍。人生路漫漫,在无外物相助,山穷水尽之时,‘同伴’二字往往难能可贵。这位小施主翩若惊鸿,胆气过人。而你的同伴能在如此年纪懂得‘成全’二字,其义更是难得。二位均是少年英才,却能互相扶助,通力合作,令人欣慰。”

  凌萧本以为,身为大宗师,所言之物都应该是玄之又玄,让人如坠云里雾里,不得要领。却没想到,他竟是用这么个例子,让他们懂得一个如此浅显的道理。

  散会后,纪麟凑到他们身边,与他们一同往寝舍走。

  “凌兄,”他边走边道,“都说大宗师道行高深,得他指点便如醍醐灌顶。可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布置了个谁都完不成的任务,最后就是为了告诉咱们要珍惜友情吗?这还用得着他说吗?咱们哥儿几个不一直都挺好的?”

  “不仅是珍惜友情,还要学会精诚团结,懂得团队协作的重要。”凌萧道。

  “这......”纪麟挠了挠头,“这就离得更远了!团队协作,兵法里倒是说了不少,可平日里哪用得着这些啊?沈兄,你说呢?”

  “我想,”沈青阮淡淡道,“大宗师只是想教导我们一个,在我们这个年纪最重要的道理罢了。这些道理也许我们现在还不能领会,但终有一日,会明白它的意义。看破红尘之人,往往也是对世间万物看得最透彻之人。必要先经历十分苦,才能体会圣人心。大师在尘世短短一年所得,怕是有些人一生都无法领会。”

  听了这番话,纪麟倒是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

  “必要经历十分苦,才能体会圣人心......”他喃喃道,“这是金句啊!这一句话,比大宗师说的十句还精辟!沈兄,我看你很有当得道高僧的潜质啊!要不要考虑一下?”

  沈青阮:“......”

  不多时,纪麟的院子到了,他便与凌萧二人告辞。凌萧和沈青阮继续向前,越过青石板桥,向着十七院走去。

  其实,他心中的疑惑并不比纪麟少。也许是对大宗师的期望太高了吧,得到这样一番结果,他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这么想着,他便跟沈青阮说了起来。

  闻言,沈青阮沉吟了一下,才道:“我想,大宗师真正想要告诉我们的,当是‘情义’二字。这个道理的确浅白,可真正懂得其中意味,能够在岁月长河里做到始终互相扶持,不离不弃的,又有几人呢?人之一生,所得情分不过一瓢而已,要多要少,大概就只这么些。无奈瓢太浅,稍不注意,随意晃两下就没了。大宗师大概是希望,咱们能守住本心,少些遗憾罢。”

  凌萧略怔了怔,道:“大宗师在尘世毕竟只待了一年,不知到底是何等际遇,才能让他有如此感慨。”

  他说着,转头看了沈青阮一眼,心中暗道,你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又是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你有如此领悟?

  沈青阮却不知他的想法,只道:“世上的感慨,又不都是非得亲身经历才能得出。我曾听人说,空禅寺有一秘密法门,能得其精髓者甚少,可但凡得其要领者,无一不是不世出的天才。这其实也不能算是法门,而是天然的悟性。据说万相山山门内有一幽洞,聚集了历代法师的精魄。他们将刚出生的孩童置于此洞,有缘者会得到以往所有大师的智慧与福愿,成为天选之人。”

  凌萧听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是说......大宗师的脑中,有万相山所有先贤的记忆?”

  沈青阮缓缓摇了摇头:“只是传言,不知真假。不过,若此传言为真,倒能解释你的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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