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左侍莲华_西京梦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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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左侍莲华

  回到十七院后,沈青阮便径自回了屋,凌萧也回到房中。

  散场时,祭酒曾对他们说,大宗师今日便会召见,要他们在院中静候。他本想趁着这会儿功夫,将近日读的文章再温习一遍。可脑海中盘旋着方才之事,他心不得安,便放下书本,拿出紫霄剑,轻轻擦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天光忽然暗了下来,仿佛转眼就到了黄昏。他心中疑惑,走出屋门,来到院中,当眼就见天边一轮浑圆的落日,极大,几乎遮住了半边天幕。

  其实他也分不清那是圆月还是夕阳,只看到一个极大的圆盘,挂在那株花树之后。不是橘红,而是血红色的,仿佛有细微的颤动,极尽诡秘,而又绚烂张扬。

  奇怪的是,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他心中却平静得很,丝毫不觉有异,就好像日日都是如此一般。

  他闲步踏进院子,就见沈青阮坐在树下,正在抚琴。他的身影映在红色的圆盘之上,长长的发丝垂下,只露出如玉莹白的小半张脸。那画面绝美,静谧古朴,仿若经卷之中一丝杜若的幽香。

  他看了几眼,也自然地走到院中石桌前坐下,将紫霄剑置于桌上,继续细细打磨。一切就这么惬意祥和地进行着,沈青阮的琴声细腻悠扬,让他觉得如同在母胎中一般温暖舒适。

  这时,院外忽然响起了扣门声。

  接着门自己开了,大宗师缓缓走了进来,看到他们,也自然地坐到了石桌之前。

  从凌萧的角度看去,他身处花树之下,背后就是那轮血色圆盘,而他刚好在圆盘正中,庄严祥和,就如真佛一般。

  沈青阮也抱琴走了过来,二人合掌见礼,大宗师也回以一礼,接着右手二指捏诀,周身圣光忽然消失,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面若冠玉,温润谦和的少年郎。

  凌萧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这是他的真身,还是一具幻化出的形态。毕竟据他所知,大宗师至少已在古稀之龄。面前的少年郎,也许只是他想要更贴近他们的年纪,多些亲切,而挑选出来的一副皮囊而已。

  但无论眼前之人看起来多么年轻温和,凌萧在他面前都不敢有丝毫的轻率之举。后来他才明白,这是一个人在绝对的智慧面前生出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施主琴意精妙,早已超越年龄的限制。琴声中自有日月山海,可见施主心中格局宽广。”大宗师道。

  沈青阮默默颔首一礼。

  大宗师转过头来,又对凌萧道:“施主仿佛对此剑爱不释手,不知可否借贫僧一观?”

  凌萧自然依从,双手将紫霄剑奉上。

  左侍莲华仔细看了看剑身,笑笑,道:“方才试练时,施主的身法看着颇为熟悉,不知是否修习过我万相山的功法?”

  “正是。”凌萧道,说着,便将得到《万相经》的来龙去脉与他讲述一番,又道,“此经乃是重與先师的心血,是万相山至宝。今日得见大师,当将此经物归原主。”

  左侍莲华微展笑颜,道:“也好。此经过于老旧,内容晦涩不通,这也是施主连日来不得精进的缘由。”说着,他右手捏诀,在凌萧眉间轻轻一点,道,“如此,便好多了。”

  凌萧只觉得眉心一热,接着,脑海中便凭空出现了此前没有的记忆。

  他看到自己在雪山之巅忘我地舞剑,一招一式皆妙不可言。不一会儿,他便将所有招式看完,忽然有一种福至心灵,融会贯通之感。

  左侍莲华见他目光逐渐清朗,道:“施主悟性极高。然剑招为次,心法为主。只有将心法参悟透彻,才能迎来真正的大进阶。”

  凌萧双手合十,深深一拜,道:“多谢大师。”

  左侍莲华又拿起桌上的紫霄剑,对凌萧道:“施主得此宝物,可有发现它的玄机?”

  凌萧不解,就见他右手握住剑柄,将剑横于身前。左手二指悬于剑鞘之上,缓缓向一旁划去。剑鞘随之滑开,露出银白的剑身,隐隐可见冷光。

  接着,他将剑身竖起,剑尖指天,双目闭合,左手二指覆于剑上,缓缓上行。原本雪白的紫霄剑随他的手指慢慢镀上了一层紫光。待他手指到达顶峰,那层紫光忽然暴涨,剑身好像活了一般,隐隐发出蜂鸣之声!

  凌萧看得呆了。

  紫霄剑到他手里已有半载,他虽爱不释手,却始终不能发挥它真正的威力。都说紫霄剑聚灵气,通人语,乃仙人所铸,是真正的神兵。但他用了这许久,始终觉得此剑跟别的剑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更坚硬锋利些而已。可如今到了大宗师的手上,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剑灵的苏醒。仿佛它正以自己的语言,与他交流一般。

  这时,左侍莲华忽然将手腕翻动,剑身偏转,凌萧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像在雪亮的剑身上一闪而过。接着,一道无形的剑波向四周扩散而去。他只觉得心中一荡,原本平静的庭院忽然起了风。花树巨大的树冠随风摆动,摇落芳菲无数。

  凌萧正愣怔地望着落花,就见大宗师双目紧闭,下颌微抬,同时左手轻轻一挥,道:“听!”

  凌萧双目应声而闭,耳中落花簌簌。他以为大师是要他听落花的数量,这门功夫虽难,但他从小就练过,所以耳力极好。此时他侧耳细听,待花瓣落尽之时,便道:“落花三百三十四。”

  接着他睁开眼,就见身旁的沈青阮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以为自己数错了,正自怔忡,就听大师道:“施主耳力惊人。”

  他松了一口气,但大师接着又问:“不知施主可否想过,花瓣因何而落?”

  这个问题大出他意料之外,他一时不明所以,只能像个傻子一般,愣愣道:“方才起风,风过,花落。”

  大宗师点了点头,又问:“花为何生?”

  凌萧又愣了一下,条件反射道:“春日回暖,树木发芽,开花结果。”

  “春日何来?”

  “日升月沉,四季轮转。”

  “是了。”大师道了声佛号,“风起花落,春来花开,日升月沉,四季轮转,世间万物,皆是如此。施主心中当有风,有花,有日月,有四季,有天地,有因果。”他一指凌萧的心口,“心中有一世界,则世界尽在我心。”

  凌萧听得懵懵懂懂,眼中料想也是一片恍恍惚惚。

  大宗师见状却并不失望,只微微一笑,道:“愿施主早日得见心中的日月。”

  他说完这话,微微偏头,看了眼天边那轮血红的圆盘,闭目念了声佛号。再睁开眼睛时,他看了看沈青阮,道:“施主似乎心有所碍。”

  凌萧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一开始听成了“心有所爱”,不由得回头看了沈青阮一眼。却见他面不改色,双手合十,道:“大师慧眼,学生心中确有一大疑惑,不知何人可帮勘解。”

  凌萧这才明白是自己听岔了,回过头来,但紧接着又把头转了过去。

  他刚刚说他有一大疑惑?难道这就是他近日满怀心事,苦练轻功的原因?他顿时竖起了耳朵。

  “施主请说。”大宗师道。

  沈青阮垂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却问了个凌萧根本听不懂的问题。

  “大师可知,极星所示,究竟为何物?”

  凌萧一怔,困惑皱起了眉。然而还没等他把这个问题消化完,他忽然感到整个庭院都微微震了一下。

  远处那轮血红的圆盘猛地一缩一张,好像呼吸了一下一般。须臾间,他的脑中仿佛有利箭穿过。他连忙稳住心神,才没有混乱过去。

  还好,不过片刻功夫,四周便又平静了下来。整个世界又如一开始般祥和静谧,芳菲有如梦幻。

  “施主缘何有此一问?”大宗师冷声道,“施主既知极星,当也知此乃大禁忌,大不祥,不应随意挂在嘴边。”

  凌萧心中一惊。自见面以来,大宗师一向宽和,此时却因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动了薄怒,这番话几乎可以算得上斥责了。

  他侧头一看,就见沈青阮虽也有些惊讶,但也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又一次双手合十,恭敬道:“世人皆以极星为忌,连书中都少有记载,可极星究竟因何不祥?”

  这次,凌萧都能在大师超脱的脸上看到凡俗的表情了,且那个表情叫做“忌讳”!

  只见他微微皱眉,闭紧双目,道:“不知。”

  沈青阮见状,遂不再追问,只道了一声“冒犯”。

  时空静了一会儿,大师始终双目紧闭,似乎在冥思。凌萧二人也不敢出声打扰。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大师才又睁开了双眼。

  他望着凌萧二人,眼神清明澄澈,如寂静深潭。凌萧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神吸引了过去,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发觉此举无礼,连忙撤回了目光。再小心抬眼看时,却发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凡人的表情,不由觉得有趣。又去看沈青阮,却惊讶地发现他双目紧闭,神情静谧,似乎睡着了一般,肃穆犹如神像,如入无妄地。

  这时,大宗师忽然道了声佛号,接着右手拈花,微微一笑。他只觉得天地突然寂灭,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伏在床沿,手里还握着紫霄剑。想了想,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紧接着,脑中便呼啦啦扯过一大串回忆。

  他想起那轮巨大的落日,忙走到门口,推开门一看,却只见院中寂寂无声,太阳好端端地挂在天边,看时辰不过申时左右。那株花树随风摇曳,摇落一地碎阳。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他自己的南柯一梦而已。

  但那梦境实在太过奇幻,他又细细回忆了一遍,不由拔出紫霄剑。

  望着雪白的剑身,他也试着将左手二指覆于其上,将内力缓缓逼至指尖。但用力用到手都抖了,那剑还是如一片死铁一般,毫无动静。试了几次不成,他便将剑插回鞘中,又想起大师那几句禅语。

  “心中有一世界,则世界尽在我心。”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想了又想,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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